父亲的麦田（下）

文/饶天天（已授权）

来源/知乎

七

夜幕降临，中国西北的一座城市里，35岁的秦仲淼开着车穿梭在霓虹闪烁的车海中。

十年前因为那场“小麦危机”，大部分小麦研究已经从农业转向了信息学和生物学，技术层面则由军方人员管理。秦仲淼迫于生存的压力，在研究生毕业之后选择了地产方面的工作，后来几经辗转回到了这座大都市里。

“您的未来，有小麦陪伴，欢迎订购无障碍交流耳机，与小麦成为终生的伴侣”街道旁的建筑电子幕墙上，金黄的麦田又出现在广告中。十年来，小麦已经完全融入到人类社会，它们既是朋友，老师，也是明星，同事，人类已经完全习惯和小麦相互共处。

这晚，秦仲淼将要参加大学同学聚会。毕业八年后，他的生活中唯一与小麦有关系的就是当年那帮共同学习的老同学。

多年的好友不见，大家的兴致十分高昂，酒过三巡，不知不觉话就多了。

“哎，你们听说了吗？政府又增加了建设小麦生态圈的预算，估计又是小麦提条件了”喝的满脸通红的李兵说道。

“嗨，别提了，各国政府对小麦那是服服帖帖，生怕伺候不好这群小麦大爷”大舌头的姚河也应和着。

“嘘，小心它听到了”矮个的王晓斌指着饭桌上的一碗山西栲栳栳，故意发出了怪声。“哈哈哈”大伙都笑成了一片。

“你们知道吗？别看现在各国政府与小麦相处挺好，但暗地里都在秘密研究小麦智慧的来历，毕竟它们突然间出现智慧总是有原因的”吴大嘴提起的话题成功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大嘴，那你说说这小麦怎么突然有智慧的呢？”一帮女同学嬉笑着问他。

吴大嘴慢慢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接着说道：“好多科学家对小麦的主动交流有很多的解释，有人说是由于近几年的核爆炸灾难和生态变化的影响引起的变异导致的；还有人说是外星人对小麦进行改造，使它们拥有了生命。更有人说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智慧小麦，那只是一个神秘组织通过欺骗和魔法制造的假象，为了控制人类而散播的谣言。”吴大嘴说着抬头瞥了瞥大家的表情，有些女同学显然是被唬住了，他露出了点得意的微笑。

“杨鸣，你说说吧，让大家听听专家的看法”李兵和一个瘦小的男人碰了碰酒杯。

“其实呢，鉴于对小麦为什么突然有智慧这件事上小麦可谓三咸其口，但各国的科学家已经做了大量的实验，研究了哺乳动物和植物的生命形态，以及区分了之前保留了小麦种子与现在小麦种子的区别。虽然众说纷纭，不过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团体得到公认的答案”杨鸣在中国科学院任职，研究方向就是小麦生命规律。

“这些小麦太奇怪了，它们有记忆，能思考，但是却没有像人类一样特定的器官，比如大脑，神经，内脏，骨骼一类的。它们每年都会经历出芽，生长，成熟，死亡的过程，生态圈中的小麦也是如此，也不知道它们的意识是如何保存下来的。”已经成为大学老师的沈冰接着说道。

“不过啊…”话说到这里，杨鸣忽然压低了声音，显出一副神秘的样子。“你倒是快说啊”大伙都急了。

“你们还记得当年我们大学的方兴安教授吗？”杨鸣押了一口酒说道。

“当然记得啊，他当年可是红人啊，听说是他首先想到和小麦交流的方法。不过最近几年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还在学校吗？”穿红裙的薛小惠抢着说道。

秦仲淼记得那位教授，那是位有些不修边幅却充满激情的老师。他曾经还专门听过方教授的讲座。

“我从一个军队的朋友那听说方教授之后一直在研究小麦智慧的原因，他收集了各地关于小麦的实验和资料，希望能从中找出问题的真相。”杨鸣一脸严肃地说着。

“现在有发现吗？”吴大嘴问道。

“我听说最近方教授正在追踪一个线索，这个线索还和我们学校有关。”

“什么线索？”大家齐声问道。

“就是十年前学院里几个师兄做的小麦异变抗病研究实验啊”“那在当时可是个大项目啊，听说使用的实验样本是在美国NASA空间站中培养过的”李兵说道。

“可是最后不是失败了吗，听说所有的样本苗都被销毁了，我还听学姐议论过。”薛小慧说道。

“是啊，但这事比较蹊跷，先是十几年前NASA的空间站由于对接的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有一个实验舱暴露在外太空中，而那批小麦苗就在其中，但是NASA方面坚决否认发生过事故。紧接着本来是所有小麦全部销毁，但在最近的调查中发现由于一位实验人员的疏忽将其中一株将要销毁的小麦苗与另外一个实验室的小麦苗弄混了，虽然这株苗本来也是应该销毁的，但在最后的记录中竟然是无。由于这个实验室只是做学生实验，等级过低，所以就被当时的管理人员忽视了。现在方教授的团队想调查那株小麦的踪迹，看能不能找出点眉目。对了，当年那个学生实验室叫XB-51生物遗传信息实验室，我们应该有人去过吧”

XB-51生物遗传信息实验室，秦仲淼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实验室，因为在十年前，他曾为了父亲从那里偷偷拿了一株废弃的小麦苗种子，将种子埋在了自家的麦田中。

那晚之后的聊天秦仲淼已经完全不关心了。他满脑子里想的全是那些个从实验室拿走的小麦种子。

那时对父亲的愧疚一直延续到现在，至今他都没有向父亲坦露真相。之后的几天里，秦仲淼的大脑里反复思考着自己十年前那一天的所作所为，他多希望自己无心的过错和杨鸣所说的毫无关系。

但潜意识告诉他，那株小麦苗种子就是方教授所要寻找的线索。

深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又来到了老柏树下，夕阳将田野照得血红，无数的麦子睁着人一样的眼睛望着他，他想离开，却发现自己竟也成为了一株麦子。

秦仲淼从睡梦中惊醒，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方兴安教授聊一聊十年前的那桩旧事。

在中国生物科学研究院的教授办公室里，秦仲淼见到了已经年逾六十的方兴安教授。方教授依旧穿着朴素的衣服，双眼炯炯有神，只是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更多的皱纹。之前两人已经通过电话，对方对他的到来充满兴趣。

“方教授您好，我是秦仲淼”他轻声说道，怕打扰了教授的工作。“小秦啊，来来”方教授摘下眼镜，露出了微笑秦仲淼有些拘束地坐下，面对曾经的老师，他还是有些紧张。随后他详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阐述了一遍，期间方教授紧锁眉头，抽着烟一直在房间踱步。

“方教授，我……”“我们确实对当年的那株废苗产生疑问，因为NASA的操作导致植物暴露在宇宙环境中，这谁也说不出会发生怎样的情况，而那批小麦确实也经受过多次变异抗病实验。我们从现在各地的小麦田中检验出一种生物素，和之前学校的小麦异变抗病研究实验中的小麦基因完全吻合，由此，才怀疑那株小麦。我们推测现在的小麦可能受到一种统一的思想的支配，也就是说它们有一个统一的指挥中心。但我们现在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所以就无法验证猜想。”

“统一的指挥中心？”听完这些话，秦仲淼不寒而栗，“您觉得这个‘指挥中心’就是我从实验室中拿出的那些种子？”

“现在还不能确定，还需要到那里进行信息采集才能证实”方兴安一边说着，一边整理着资料。

“如果方便请叫上你的父亲和我们一同前往户山村，我们希望得到更多的信息”

“好的”秦仲淼回答。

“那我们明天早晨九点准时出发”离开了方教授，秦仲淼更加困惑，他心里仿佛压着一块石头，压得他透不过气。和父亲简单通了电话，父亲显得十分高兴，毕竟已经有十年没有回到故乡了。

放下电话后，秦仲淼陷入了沉思，他觉得此刻的心情如同当年见父亲的那个夜晚，忐忑和不安。

窗外苍白的月亮悬挂在稀薄的夜空中。

三个小时的车程之后，秦仲淼和父亲，方兴安以及几位工作人员一起到达了中国西北的小麦2号生态圈。今天的父亲穿地格外精神，仿佛要去见多年的老友。生态圈被绵延几百公里的高墙隔断着，上面布满着高压电网。这是秦仲淼第一次来到生态圈，他想起了历史书上的集中营，只不过围墙外才是被囚禁的人。简单的交流之后，他们以科学检查为由在军方的护送下进入了生态圈。

当打开铁门的那一刻，秦仲淼有些吃惊，通过人类的帮助，生态圈的小麦长势实在太旺盛。正值初夏，金灿灿的小麦铺满了整个大地，车队就在这片金色的海洋里穿行着。

他觉得生态圈内的小麦一点也不像外边的那些，这里的小麦更像一种生命，更拥有着无限的活力。

不知不觉已是傍晚。因为是夏天，田野里各种生物的叫声渐渐响亮了起来，秦仲淼听着这些熟悉的声音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

那时候，田野就是整个夏天。

车队一行渐渐接近了秦家的麦田。当年的户山村早已剩下残垣断壁，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只有村口的那口大水缸还依稀使人想起过往的从前。大片的麦子已经覆盖了这片地方，秦老汉望着曾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

方教授开始安排工作人员对方圆1公里的小麦进行详细地生物素的检测。秦仲淼和父亲沿着当年的小路找到了那颗老柏树，它还是和以前一样高大，挺拔。

但就在它的树荫下，一些不起眼的小麦种子，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历史。太阳还没落下，耳边窸窸窣窣的昆虫叫声越来越响。“教授！教授！”一名工作人员焦急地跑过来，他将手中的平板电脑交给了方兴安教授。“怎么会这样？没有弄错吗？”方教授的话语间充满了不安。

“没有错，几个电脑都得到了相同的生物素追踪信息”助手说道。方兴安盯着电脑的屏幕，上面闪烁的一点代表一颗含有同种生物素的小麦苗，但此时，闪烁的小点却以指数的形式增加。“不好！”“怎么了教授？”秦仲淼跑来问道。

“快！快！让大家赶紧上车离开！”方兴安冲着所有人吼着。

“啊！”一声惨叫刺破了黄昏，顺着叫声的方向，秦仲淼看见了一生中最让他恐怖的一幕。

八

“饿”这是躺在NASA宇宙空间站的XW—号实验小麦最先拥有的感觉，它来自于生命的本能。在这种单一执念的驱使下，小麦不停地吸收着一切可以减轻‘饿’这种感觉的物质——培养皿中的营养液。几天前的一次事故中，XW实验的所有样本被暴露在太空中几秒钟，而恰巧来自宇宙深处的一场粒子雨辐射了这群小麦苗。

这场粒子雨中夹杂着一种孢子生命，它们在宇宙间流浪，寄生在任何一种生命体内，以独特的方式重生。这次接触，彻底改变了这群小麦的生命。

“满足”这是XW—号实验小麦拥有的第二种感觉。吸收了大量的养料之后，它开始舒展枝叶，一种有别于‘饿’的感觉在它的根须间形成，很快传遍了全身，使它充满了热能和力量。

“恐惧”培养皿的营养液在一定时间内是有限的。缺少养料的XW—号实验小麦从‘满足’又变成了‘饿’的感觉，它卷起叶子，减少了水含量，同时一种新的感觉产生了——恐惧。它感受到‘饿’，又品尝了‘满足’，求生的本能让它对‘满足’有了依赖，一旦变成了‘饿’，‘恐惧’就会袭来。

“希望”与‘恐惧’共生的还有‘希望’，这是生命本能的追求，是XW—号实验小麦对生命的一种强烈渴望，是自身产生的用来对抗‘恐惧’的感情。这种感情可以让它更积极的去吸收任何能使它生存的物质，水分，养料等等。

“饿”，“满足”，“恐惧”，“希望”这是XW—号实验小麦最初拥有的四种感觉。

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知道，它不知道自己是几千年来唯一拥有这四种感觉的小麦，它更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将会给一个叫人类的物种带来多大的动荡。

而现在，它静静的躺在实验室中，和其他的小麦一同沉睡着。当XW—号实验小麦再次苏醒时，它又一次感觉到了‘满足’，而且这种感觉比之前的更加强烈，它感受到了成千上万的自己，它感觉与它们连成了一体。

在这个整体中，XW—号实验小麦将自己的感觉传给每一个个体，它也从每一个个体身上汲取能量，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生命力。通过每一个个体，它拼命吸收着一切养料，化肥，空气，水分，温度，能量……XW—号实验小麦的灵魂在每一株麦穗间跳动，它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一个生命体在它的身体前晃动，这是从未有过的发现。这个生命体很庞大，有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形态。他不停地为自己浇水，施肥，XW—的‘满足’感随之增加。通过外形和气味，它将这个生命体的信息印刻在了自己根须间那一个个小小的植物细胞中。

渐渐地，XW—发觉自己能连接的同胞越来越多，通过这些同胞，感知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它感知到了坚硬的岩石，柔软的草地，喷发的火山，寒冷的极地，广阔的大海，浩瀚的星空，每一次感知都让它产生很多的感觉，‘惊呀’，‘好奇’，‘震撼’等等。

它也感知到周围有许许多多的生命体，有一些灵巧的可以在空中飞行，有一些巨大的在洞穴中活动，有一些或巨大或弱小的在海洋中游泳。所有的一切都在它众多的植物细胞里引起波澜。

“羡慕”有一些类似与之前记忆中的那个巨大生命体，在很多年之后，XW—明白了那个生命体有一个名字——人类。

人类与其他生命体的生命形式好像没什么不同，也要经历出生，成长，成熟，繁殖，衰老，死亡。他们并不强壮，却好似拥有强大的生命力。人类创造出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飞机，汽车，万里长城，围海大坝，跨海大桥，超高建筑。人类的成就让小麦产生了一个新的感觉——‘羡慕’。

“嫉妒”但让XW—感到‘恐惧’的是人类在一个固定的时间会将自己的同胞吃掉，之后又播种使自己的同胞再次生长。它渐渐明白，这个叫人类的物种是通过消化自己产生能量进行生命的维持。每一次收割都让它能够连接的同胞越来越少，它的恐惧也渐渐加深

。它想要连接更多的同胞，但这样会消耗太多的能量，它做不到。恐惧一步步累积，最后从‘羡慕’中催化出了一种新的感觉——‘嫉妒’。

小麦嫉妒人类拥有着这么旺盛的生命力和这么卓越的创造力，嫉妒人类能够随意支配自己同胞的生死，嫉妒人类站在这个星球的顶端俯视其它的生命体。‘羡慕’，‘恐惧’，‘嫉妒’这三种感觉叠加在小麦的体内，让它产生了一个想法：不被人类吃掉！

小麦开始在每一株体内合成毒素，这种毒素能造成人类肠胃紊乱和腹泻。渐渐地，人类不再收割小麦，而是开始互相杀害，世界变得一片混乱。

只是在人类忙于战争时，没有人再去给小麦除草，施肥，浇水，护理，大批的小麦苗开始变得衰弱，缺水，甚至死亡。一阵阵生物电流在世界上的每一株小麦苗的身体上涌动，一个新想法在植物神经的悸动中产生：与人类谈判！

它不懂得人类的思想，更不懂地人类的语言，如何与人类对话，取得联系？只能赌一把！第一次当人类制造出病毒的抗体时，它很快改变了病毒的组成和构成，之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它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醒人类自己的存在。

而当它感受到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人类正通过电磁波联系自己时，它很快地回应了。

小麦与人类的联系就此拉开，依靠人类的指导，它很快学习了人类的语言方式，掌握了基本的逻辑数字能力，理解了人类的社会结构以及人类的思维。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小麦终于可以与人类交流了。与小麦设想的一样，人类同意了为小麦建立独立的生态圈。

它幸运地赌赢了。

从此，小麦开始广泛地与不同的人类对话。通过这些对话和交流，它不停地学习着人类社会的一切，天文，地理，自然，科学，社会，文化，历史，甚至是人类自身的身体构造……

通过人类的视角，小麦第一次观察这个世界。星空，大海，大陆，冰川，森林，河流，树木，枝叶；鲸鱼，大象，狮子，狗熊，人类，老鹰，猫狗，青蛙，蚂蚁，细胞……

这一切的一切在它眼里有着别样的景色。

它也尝试着扮演各种各样人类世界的角色，积极地融入到人类社会。了解人类社会越深入，小麦越惊叹于这个物种所创造的一切，同时一种有别于之前感觉的一种新的感觉从‘恐惧’中渐渐滋生出来。“猜忌”“人类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危害？人类与小麦能不能和平相处？”

目睹了人类的发展对其他生命的影响，气候变化，生态危机，脆弱的地球多次被人类破坏。如果小麦继续生存在这个地球上，人类会不会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带着‘猜忌’的感觉，小麦深入学习了人类世界计算机的工作方式，为自己，人类和整个地球的生态圈建立了一个大的生态模型，通过自身庞大的种群和信息，夜以继日地进行着推测，仿真，模拟与计算。随着小麦的不断学习，它的智力和能力也在不断地进化。

“愤怒”经过几年的计算，结论终于出来了，一幅幅地球末日的景象展现在小麦的思维里。人类世界的扩张速度和小麦世界不相上下，大量的城市从田园中拔地而起。而小麦恰恰也是最需要资源的，在未来的某一天，人类会因为日益紧迫的人口和空间问题侵占小麦的生存权利。

同时，人类过度的工业化对整个地球的生态造成破坏，阴雨连绵，无数的有毒物质毒杀着一切生物，人类终因为自己的暴戾和贪婪毁掉了地球，而整个小麦种族也难逃厄运。‘愤怒’像魔鬼一样折磨着麦田的每一株小麦。

“我们的未来在哪里？”“我们的未来一定没有人类！”

这个可怕的想法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地球的麦田，在每一株麦穗的细胞内涌动。

“杀死人类！不择手段地杀死他们！”

九

“快跑！”方兴平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此时秦仲淼像定住了一样，什么也听不见，他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盯着像龙卷风一样从天空中升起的巨大黑影，十几个工作人员和军人被黑影卷到半空中撕咬，挣扎的面孔瞬间停滞。

“快跑淼娃，那是人头蜂！”秦老汉拉起儿子就跑。

此时人头蜂群已经快速逼近了他们，秦仲淼和秦老汉顾不了左右，奋力朝车的方向奔去。耳边满是尖叫声和枪声。透过夕阳的余晖，秦仲淼看到人头蜂已经越来越近了。

“快上来！”方兴安和几个军人已经上了车，父子二人一跃跳上了车。车子立即启动，从后视镜中秦仲淼看到乌压压的蜂群向小车扑来，就像魔鬼亮出了爪牙。

“怎么会这样？一个地方的人头蜂不可能这么多的！”秦仲淼拉着方教授的衣服，情绪有些激动。

“是小麦，它们通过生物素操纵了蜂群”方教授拿起手中的电脑，“检测的数据表明这些蜜蜂体内有着小麦散发出的生物素的标记，这些就是证据。”

“小心！”

不知从哪又来的一支人头蜂从侧面袭击了汽车，巨大的冲击将他们掀翻在地，车内的人摔落在麦田上。

“爹小心！”秦仲淼惊恐地看着蜂群向父亲的方向袭来，已经近在咫尺，来不及躲闪。但随后人头蜂像是没有发现秦老汉一样，径直越过他扑向了旁边的一个军人。秦仲淼拉起父亲就向旁边的水塘跑去，他想回头找方兴安，但只看见两个士兵被卷到了天上。

“淼娃小心”父亲喊了一声。秦仲淼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和父亲从一个土坡上滚下来，跌进了水塘中。

他挣扎着爬起来，猛然间呆住了，一辆车子被一群人头蜂围攻，已经失控，直冲向他来。

正在这时，一双手狠狠地将仲淼推了出去。在他摔出去的同时，汽车重重地撞向了父亲。

“爹！爹！”秦仲淼哭喊着奔过去。

“小秦，快走！”方教授一把抱住了他。

生态圈外的军队已经赶到，他们用喷火枪驱散了蜂群，掩护唯一幸存的两人离开了生态圈。

“爹！”秦仲淼悲痛地趴在后窗看着远处汽车着火升起的黑烟，苍白的月光照着这片刚刚经过杀戮的麦田上。

仿佛在一瞬间，人类与小麦完全失去了联系，所有的小麦都不再说话。曾经的助手，老师，医生全都没有声音，曾经的明星，演员，作家也不再工作，就连国家计算机中心的小麦也没有了往日的繁忙。

小麦在顷刻间离开了人类社会，取而代之的是各地突然出现的昆虫群。

这些昆虫以甲虫，蚂蚁，人头蜂，蜘蛛为主，它们虽然体型较小，但数量却以亿为单位。这些昆虫大肆破坏着城市的供水，供电系统；阻碍交通，使城市的交通瘫痪；它们袭击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栋建筑，每一个人类。很多人在混乱中丧生，有的人被剧毒的马蜂咬死；有的人被虫子追赶失足跌落高楼；有的人被失控的汽车撞死。

全球几乎遭受着同样的灾难，世界陷入到死亡的杀戮中。这些曾经弱小的昆虫，如今变成了杀人的恶魔，肆意追杀着人类。

秦淑莲和丈夫护着十三岁的女儿躲避着灾难。妻子驾驶着卡车在公路上狂奔，丈夫和女儿拿着喷火器不停驱赶着进入车内的昆虫。城市一片混乱，无数的人被不同的昆虫袭击着，哭喊声，碰撞声，爆炸声此起彼伏。秦淑莲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危机，人类像此时一样张慌失措。她看见无数的尸体躺在地上，被一团团嗜血的蚂蚁包围，有人的全身着火从高处摔下，更有人被人头蜂群卷到高空撕咬，还没断气就叫喊着从空中坠下。

“人间炼狱”秦淑莲能想到的只有这个词。

当大家意识到是小麦发起的这场战争时，整个人类愤怒了。各国紧急出动了军队，用榴弹和燃烧弹以及化学炸弹对付昆虫，大批的昆虫被火焰燃烧失去了生命，但仍有源源不断的昆虫向城市涌来。

飞机从各国的空军基地起飞，载着炸弹飞向各处的小麦生态圈，人类决定炸毁麦田！秦淑莲望着从城市高空掠过的战机，心中一阵紧绷。

“难道又要战争了？”她担心丈夫和女儿的安危，也挂念弟弟和年迈的父亲，她祈祷着一家安然无恙。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已经因为人头蜂的袭击而丧生，而弟弟也下落不明。

战机从高空俯冲，准备投下炸弹。就在此时，一大群老鹰袭击了飞机，飞机在老鹰的干扰下失去了控制，一头扎向山间爆炸了。美国采用了导弹发射系统——彼得，希望对美洲北部的小麦生态圈1号进行毁灭性打击。

不幸的是，导弹受到了甲虫群的干扰，撞向了一座城镇。小麦在10个生态圈周围都部署了大量的昆虫和动物，形成了自己的防御领域。武器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人类猛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小麦竟然已经拥有这么强悍的军事力量。

面对来势汹汹的小麦，人类似乎毫无办法。各个国家紧急召开会议，商讨如何对小麦生态圈进行打击。各国派出了多支精锐的部队，想要突袭生态圈，但昆虫的力量和数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每一次人类军队的进攻都被打败，曾经空旷的天空，现在飞着漫天的虫子和鸟兽，它们像防御网一样保护着麦田生态圈。

“用原子弹吧！”有人提议使用人类历史上最危险的武器。

“可是我们连那些鬼地方都进不去，怎么投递原子弹？”

“不用进去，就在附近引爆”有人说道。

“那怎么行，这无异于玉石俱焚”有人反驳。

“那你说怎么样，再不抓紧时间人类就完了”

“和小麦和谈，让它们撤走这些虫子”

“还何谈个屁，它们已经杀到家门口了”

“那你说怎么办？”“到底谁能够去炸死那些该死的小麦！”

人群中一片议论，大家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大家停一停，能听我说一句吗？”一个身穿精致西服，戴着高筒礼貌，拿着华贵手杖的中年男子站在了大家的面前。

他是查尔斯.韦恩爵士，是欧洲一个国家的国王，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和操纵国际政治的能力。

但他却是一个为人低调，不爱说话的绅士。十年前，他最热衷的职位就是担任“反小麦联盟”的主席，正是由于他，这个联盟一直到今天还存在着。

“先生们，十年前我就说过，小麦不会是我们的客人，它们是我们养大的一群恶魔”韦恩爵士将手杖递给了身边的管家。

“人类真是愚蠢，被小麦的花言巧语欺骗，这种古怪诡异的生物怎么可能成为人类的朋友，我们甚至连它们从哪来的都弄不清楚。”韦恩爵士从手中的保险箱中拿出了一个方形的仪器。

“各位先生，各国的总统，领导。在你们眼前摆着的是一个炸弹控制器，它遥控着埋在各地小麦生态圈地底的十几枚重型炸弹，那是我十年前就在生态圈建造时埋下的，每枚炸弹的当量足以炸毁整个小麦生态圈”韦恩爵士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在场的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现在我将它交给你们，是否按下由你们决定。你们要考虑清楚，如果成功小麦将会从这个星球上灭绝，但各地多处爆炸也会造成不可挽回的生态灾害，可能会给人类带来毁灭的打击，地球的环境会变得更加糟糕”韦恩冷冷地说道。

人群一片沉默。查尔斯.韦恩是一个冷静的思考者，从人类与小麦对话的第一天起他就以防御的态度对待小麦。他对小麦做过很多的调查和研究，希望能够了解更多关于它们的信息，以便使人类与它们共处。

同样，他也考虑到小麦袭击人类的多种情况，做了很多的防御准备。在各个小麦生态圈的地底，一颗颗炸弹静静地等待着，它们或许是人类最后的尊严。

“报告将军，我们派出的海豹突击队从地底进攻的方案失败，我们遭受到多种野兽的袭击，几乎全军覆没！”信息联络官向北美战区总司令报告了最新的战况。

阴霾在每个人的脸上蔓延。“召集其他国家指挥官，我们开始投票决定！”司令官眉头紧锁，一脸悲壮地说道。

从弟弟那得知父亲的死讯后，秦淑莲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上。丈夫陈大山和女儿也流着泪安慰她。

秦仲淼一脸死灰坐在旁边，他浑身发抖，双眼无神。身旁是炮弹爆炸留下的弹坑，滚滚的硝烟弥漫在四周，耳边全是昆虫的响声，漫天飞舞着杀人的恶魔。无处可逃的人类纷纷跪地祈祷，他们希望有一个救世主犹如十年前那样将他们带离战争，带离世界末日的厄运。人类都在等待那个奇迹的出现！

“表决结果如下，票对36票，同意票数超过70%，炸弹将马上引爆”国际临时战区参谋长冷冷地宣布了结果。

“引爆倒计时开始！”参谋长坚定地说道。

“五”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直盯着大屏幕。

“四”战士和平民继续被昆虫和动物袭击着，这群恶魔凶残，迅猛，遮天蔽日，毁灭一切。

“三”无数的人类面对袭击，只能选择在绝望中祈祷，他们眼含泪水，念念有词。

“二”陈大山开着卡车，带着妻子，女儿和弟弟在公路上狂奔，他不知道要开向哪里，他只知道只有向前开着不停就有生的希望。

“一”查尔斯.韦恩站在人群的最后，死死盯着屏幕，他的手中紧握着妻子和两个女儿的照片。

“引爆！”

此刻，整个人类的文明随着按下的按钮，被放到了宇宙的赌桌上。然而炸弹永远不会爆炸。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在小麦生态圈的地下，一种微小的蚂蚁群钻进了每一枚炸弹里，用它们坚硬锋利的牙齿，破坏了内部的线路，使炸弹成了名副其实的哑弹。

人类最后的希望化为了泡影。纵然已经在地球上繁衍了几万年的人类，也逃不过灭亡的厄运，而将他们推下悬崖的正是朝夕相处了几千年的小麦。

“杀死人类！不择手段地杀死他们！”

十

绵延的麦田一望无际，夕阳将整个天空染得通红。

秦岭山脉巍峨高耸，山脚下的老柏树却格外瘦小。父亲佝偻着身子，站在树荫下望着远方的天空。

“爹！，爹！”秦仲淼急切呼唤着，跑向父亲。

大地突然颤抖起来，无数的麦子开始摇晃身体，秦仲淼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晃倒在麦田上。

“爹！爹！”父亲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来。

大地像海洋一样翻转起来，小麦咆哮着将父亲和老柏树一齐卷起，秦仲淼还未看清父亲的面庞，他就已被小麦裹挟着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爹！爹！”秦仲淼从睡梦中惊醒，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汗水打湿。

今天是他和姐姐一家来到地下避难所的第五天，每天晚上他都要被同样的噩梦折磨着。

避难所的前身是一个地下军事基地，并不算大的空间却要容纳几十万人，每个人只能生活在胶囊般大小的地方。

狭小的生存空间滋生了许多矛盾，暴力事件不断发生，连政府也无能无力。在这个地下世界里，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体现地更加残酷。秦仲淼亲眼看到几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被身强力壮的大人抢去午餐，只能躲在墙角捡拾他人扔掉的垃圾。

普通的平民只能挤在最下层的空间，这里乌烟瘴气，细菌丛生。而一些社会上的上流人物，政客，商人，明星，他们居住在环境较好的上层。有钱有权的人们，在世界的末日还能享受特殊的待遇。

地面上小麦的杀戮一直没有停歇，大批的军队瘫痪，无数的人类被杀害。

当查尔斯.韦恩爵士的计划失败之后，所有的人类政府开始转移，要么以军事基地为堡垒，要么以海军航母为防卫，更有多个政府迁徙到南北极。他们以新的地盘为界，开始新的国家的建立。

人类以微弱的气息在小麦的世界里残活着。

面对着眼前的一切，秦仲淼追悔莫及，他真希望时光倒流，回到十年前他从实验室取出小麦苗的那一刻。然而眼前血粼粼的景象让他明白现实的可怕。

“父亲意外身亡，人类危在旦夕，这一切竟然是因我而起。”秦仲淼浑浑噩噩地走在通道里，前方是几百米的深渊。避难所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科学家们仍然没有放弃希望。

“方教授，实验结果出来了！”助手小吴将平板电脑交给了方兴安。小麦的屠杀开始后不久，方兴安和他的团队就转移到了这里，他和同事们夜以继日地研究着从各地收集到的关于小麦的信息，希望能为人类找出最后的救命稻草。

“教授，您说地没错，控制这些鸟兽昆虫的确实是小麦，它们通过散发的生物信息素影响这些动物的中枢神经，从而使它们聚集在一起袭击人类，但有一点与之前的猜想不一样。”小吴将影像资料呈现到投影仪上。

“哪一点不一样”方兴安仍埋头于繁多的资料中。

“所有的生物信息素虽然是由户山村麦田，也就是小麦生态圈2号中的麦田散发出的，但这些生物信息素并不是直接作用于鸟兽昆虫身上，而是先转移到位于欧洲的小麦生态圈3号，由这个地方的麦田进行处理后散发到这些动物身上的”小吴继续说道。

“又是从2号先传送到别的地方，这不是和我们之前研究的小麦电磁波的通信路径实验也很相似吗？”方兴安说道。

“是啊，那个生态圈2号的通信电磁波先传导到北美地区的4号，再处理后传导到世界各地的小麦群”小李说着。

“小吴，把小麦生态圈全球示意图打开”

“是，教授！”一副虚拟三维世界地图呈现在他们眼前，地图上红色的区域就是小麦生态圈的所在地。

那闪烁的红光刺着每个人的心。

“小吴，你还记得十年前人类训练小麦交流时所做的逻辑能力练习吗？”方教授问道。

“当然记得，当时人类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小麦理解人类社会，提升与小麦的交流水平”小吴答道。

“但当时各大小麦生态圈的测试的结果却不太一样，其它几个生态圈的表现平平，位于俄罗斯的小麦生态圈1号却表现出惊人的逻辑能力。”方兴安紧闭双眼，大脑中不停闪回着各种信息。

“我翻看了这几年其他科学家对小麦的研究，英国和印度的科学家都提到过在数字能力，图像能力，感知能力等方面每个生态圈都各有各的不同，他们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将这种现象归结于地理气候的原因导致的生长状态不同。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他感觉已经无限接近问题的真相，但每一次思考总好像遗漏了些什么，思维的拼图总也拼不完整。

方兴安的心中一直重复着那个疑问？小麦是如何产生智慧的？夜深人静，避难所的人群早已入睡，也许只有在梦中才能减轻他们面对末日的绝望。

实验室内的工作人员也都走了多半，留下值班的几个年轻人也都睡眼惺忪。方兴安明白，他们的这个实验室只不过是政府对避难所几十万人的一个慰藉，其实在所有人的心中，人类早已失败，留下的只要在地下城市苟活就行了。

但方兴安却无法安睡。避难所的夜晚有些寒冷，方兴安将所有的衣服披到身上，短暂的温暖让他想起了许久不见的太阳。

不知道人类的未来还有没有太阳？他再一次从电脑的资料库中调出了所有的资料，摆在了虚拟控制台的桌面上，房间中瞬间布满了许许多多的全息投影。

方兴安闭下双眼，周围的嘈杂声已经消散，他的心灵更加平静，思绪也更加宽广。

方兴安想到了宇宙的起源，地球的诞生，生命的开始；想到了人类的行走，发现火种，开始种植小麦；想到了与小麦的第一次交流对话；想到了它们在十年内完全融入到社会；想到了人类现在面临的屠杀。他要在繁杂的历史海洋里抓住那朵细小的浪花，找到那片遗漏的拼图。

底层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暴徒制服了几个警察，抢夺了他们的武器，开始向上流社会居住的上层世界进攻。轰隆轰隆，爆炸声，枪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方兴安知道自己不能停止思考，他的大脑正高速运转着，如果停下将永远找不到真相。地球，人类，小麦，交流，生态圈，战争……这之间究竟有怎样的逻辑关系？怎样才能解开小麦智慧的谜团？

怎样才能力挽狂澜，拯救人类文明？

暴乱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枪声也越来越激烈。方兴安紧紧盯着眼前的虚拟三维世界地图，小麦生态圈的位置闪着耀眼的红光。到底是什么？实验室外的楼道传来急迫的脚步声，反叛军已经逼近，几个工作人员慌张地想逃走。

“打倒这群政府的幌子，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救我们！”反叛军喊道。忽然一个念头在方兴安的脑中亮起，这种感觉如同十年前想到用电磁波与小麦交流一样。砰地一声，门被踢开，反叛军蜂拥而进。

“我知道了！”方兴安猛地喊了出来。这一句音量实在太大，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科学家们忘记了挣扎，反叛军忘记了开枪，他们都惊讶地盯着这个有些神经的瘦小老头。“老头，你知道什么了？”一个背着枪的彪形大汉不屑地朝他喊道。“小吴，把世界地图放到最大！快！”方兴安并没有理会他。

助手小吴挣脱反叛军的拉扯，将地图放大并拉到了屋子的中央。

“很多年前就有人研究出来了小麦的生存方式。它们像蜜蜂一样，每一个个体都拥有着生命，可以说话，记忆和思考。所有的个体集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大的生命体。虽然单只蜜蜂的记忆只有六天，但一个整体的蜂巢却拥有三个月的记忆，足足是一只蜜蜂平均寿命的两倍多，这就是蜜蜂种群的生存方式。单个的小麦虽然思考，说话，记忆，思考的能力有限，但当它们相加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时，这份智慧就变得十分可怕，这也正是小麦一直要求人类为它们提供更大的生存面积的原因。”说话间，屋内的虚拟现实一直变化着图像，反叛军的首领制止了手下粗鲁的行为，他们放开了其他的科学家。

“小麦从与人类交流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学习人类。它们学习人类的语言，尝试着和人类交流，借助人类的力量培养自己的智慧。他们通过书籍，互联网学习着人类世界的知识，同时凭借人类社会扮演不同的角色，他们深刻了解着人类的一切，这种学习也反映在它们自身的种群生长中。”方兴安教授说着脱下了身上的棉衣，走出了房间，虚拟现实投影仪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他走到了地下一层的广场上，反叛军和政府军队停止了战斗，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麦在全球不同的地方建立了面积庞大的生态圈，不同的生态圈有不同的功能。俄罗斯的1号负责逻辑推理能力；中国的2号负责总的信息接收，处理和传达；欧洲的3号负责生物信息素的传递，用以控制残杀人类的昆虫；北美地区的4号负责交流用的电磁波的信号处理；剩下的生态圈也都各自有独特的功能。这些功能叠加起来就形成了小麦的智慧，这种方式叫做功能官僚化，就像政府有很多部门，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特定的职能，但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整个政府”人群开始有些骚动。

“每一株小麦的背后都是10个小麦生态圈不同功能的叠加，互相作用。它们用这种按区域管理的生命方式一步步提升着自己的智慧程度，一步步地进化，当它们觉得不需要人类的时候就要将我们杀死。”

“讽刺的是”方兴安教授停顿了一下，“小麦进化的目标正是我们人类！”他将世界地图重新打开，每个小麦生态圈的红光一齐闪着。“按片分管，功能官僚化，不同的区域分管不同的功能，这不正是人类大脑的运行方式吗？小麦把所有生态圈按照人脑的运行方式变成了自己的大脑。如同进化成了人类。现在，整个地球就是它们的大脑！”

方兴安说着将一张人类大脑的剖面图像放在屏幕上，与世界地图进行比较。那些大大小小的生态圈拼合在地图上就像人脑中不同功能区域的组合。

整个人群震惊了，反叛军不停地大骂“去死吧科学家，你们这些政府的走狗，又来欺骗我们，蛊惑人心。”

甚至连不少科学家和政府官员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荒谬了。

面对质疑的人群，方兴安没有退缩，十年前他也是这么勇敢地面对人群的质疑和谩骂。十年前他拯救了人类，十年后他仍要放手一搏。

“按照你的理论，小麦和人类学习，进化出了人类的大脑，那我们还有救吗？”反叛军首领让所有的人安静，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曾在十年前拯救过人类。

“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们值得一试！”方兴安坚定地说道。

“你需要什么帮助吗？”首领问道。

“我需要一个人！”

十一

秦岭脚下的麦田寂静无声，几只鸟儿从路边的杨树枝飞过，蝴蝶在麦穗间翩翩起舞。

这里丝毫不像刚刚经过杀戮的地狱，只是坠毁在山间的战机，停留在麦田的坦克，已经死去的战士的尸体暗示着这里经过多场恶战。

没有了攻击对象的昆虫和鸟兽早已散开，各自觅食去了，但当有人再次侵犯，它们又将会在小麦的号召下进行进攻。这里是真正的死亡之地，是人类末日的景象。

一辆破旧的卡车正颠簸着驶向这里。

周围的人头蜂立马警觉起来，它们很快从山林间聚集起来。而在田间休息的甲虫也显然察觉到了卡车的踪迹，它们从地面飞起，准备加入这场杀戮。还在觅食的狼群以及天上的秃鹫也不愿意放弃这样的午餐。一时间，四种不同的恶魔一齐扑向这辆可怜的卡车。

驾驶室内的司机却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他穿着一身破旧的蓝色粗布麻衣，脚上蹬着一双沾着泥的千层鞋，头顶上戴着一顶已经破旧的黄草帽，草帽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表情。看到远方来势汹汹的黑影，他反而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直奔向前去。

令人惊讶地一幕发生了，人头蜂群，甲虫群，狼群和秃鹫群在离卡车咫尺之遥的时候，突然全部散开，仿佛给卡车开了一条道让它通过。狼群不停地吼叫着，人头蜂嗡嗡地在空中盘旋。

卡车一直朝着户山村的方向开着，草帽下面，秦仲淼一双坚毅的眼睛显露出来。两天前方兴安在一群醉汉中找到了他，向他告知了自己的计划。秦仲淼立马答应了方兴安，他按照嘱咐将父亲生前的衣服找到并穿到了自己的身上，在军方的保护下，开着大姐的卡车重新回到了这片埋葬父亲的地方。

这一次他带着赴死的决心。

十几天前和秦家父子去户山村进行调查时遭遇了人头蜂的袭击，方兴安在慌乱之中看到了令人惊奇的一幕。当蜂群向秦老汉袭来时却明显好似没看见他一般，径直冲向其他人。起先他认为那只是偶然，但随后的思考否定了这一点。

按照秦仲淼的说法，户山村应该就是之前他种植变异小麦的地方，户山村麦田——也称为小麦生态圈2号，这个地方是整个小麦的信息处理中心，是整个地球小麦生命的源头。

而这片地一直是由秦老汉种植。小麦出于一种特殊的原因放过了秦老汉。按照这样的推理，如果秦仲淼穿着父亲的衣服，说不定拥有相同基因和气味的他就能够在进入麦田时不被袭击。这是一次危险又大胆的尝试，但无路可走的秦仲淼和人类别无选择。

进入麦田是计划的第一步，和小麦对话是第二步。

卡车开进了麦田，在村子不远的地方停下来。秦仲淼推门下车，朝老柏树走去，他的手中拿着无障碍小麦交流机。这是一个黑色的盒子，大概只有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在盒子的正面有一个屏幕，旁边是接收和发出声音麦克。通过这台仪器，人类的语言可以转化为电磁波，小麦的电磁波也可以转换成人类语言。

秦仲淼来到老柏树的树荫下，周围的植物很多。他盘腿坐在地上，打开了交流机的开关。

“我要和小麦说话。”秦仲淼说道。

“你好”很快交流机里传来了声音，小麦说话了。

“你杀了我爹”秦仲淼冷冷地说道。

“我很抱歉”小麦回答。

这是小麦屠杀开始后与人类的第一次交流，也是秦仲淼与小麦的第一次正面交流。微风徐动，整个麦田的麦穗一起摇曳。

“为什么要袭击人类？”

“我别无选择”

“残杀人类就是你的选择？”

“我所做的只是让我的种族繁衍生息，更加强大，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杀戮和毁灭是必须的，这不正是你们人类最擅长做的吗？亚历山大东征；秦始皇大一统；伊拉克战争……哪一次不是杀戮换来的繁荣！”小麦的音调提升，每一个字都在刺痛秦仲淼的心。

“从我和人类接触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学习你们的一切。起初，我惊叹于人类的创造力，智慧和文明，我强烈地渴望融入你们的社会，想让我的种族与人类在地球上共同生存。但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我越了解你们，就越体会到人类社会几万年来罪恶黑暗的脸。”小麦的声音渐渐变大，周围的麦穗开始不停地摇晃。

风越来越大，远方的黑云扯着闪电开始逼近，太阳的光芒一点点被吞噬。秦仲淼暗自估计着与方兴安约定的时间。

“人类社会发展到现在这样，是我们无数的祖先努力的结果，又怎么是罪恶黑暗呢？”他面对着麦田质问着。

“笑话，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暴力史。几万年前，你们的祖先智人依靠种植我们小麦，从采猎文明转化为农业文明，从野蛮的动物变成了人类，凭借灵巧的肌肉和聪明的大脑开始向世界各地迁徙，但从那时起，你们好斗暴戾的本性就显现，无数种族因为你们的侵入而灭绝，无数的生命被虐杀，你们一步步走到生物的顶端，身后却是一批批尸体，是你们逼地自然界变得越来越脆弱。就连人类社会本身也充满着贪婪，自私，暴力与欺诈，你们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破坏的却是这颗星球！我已预见了地球的未来，那是一个悲惨的地狱。我真悔恨我的族群曾养育了你们，现在人类必须死！”

恐惧，失望，愤怒……所有这些感觉在小麦麦穗中激荡着，黑云已经压住了天空，闪电不时在山头落下。

“你说的不对！”秦仲淼站起身来，大声地向空旷的麦田喊着。风夹杂着雨水吹向他的身体，身后几千只人头蜂和甲虫躁动着在空中盘旋。

“你只看到人类需要你们的那一面，却没看到你们需要人类的那一面”秦仲淼目光如炬地说道，他将父亲的草帽摘下，紧紧攥在自己胸前。

“人类的祖先是猿人，是自然界中一支普通的物种，而小麦的祖先也只不过是荒野间生长的寻常野草罢了。如果没有遇见猿人，小麦的命运和现在的杂草有什么区别。但一万年前，两个物种相遇，小麦给人类的世界带来巨大的变化，人类也给小麦的世界也带来巨大的变化。在这一万年间，我们人类不停改良着培育你们的技术，帮助你们减少病毒，细菌，虫害的侵袭；我们有一大批人每天日出尔更，日落才息，为的就是让你们能够好好地生长，而他们却遭受日晒雨淋，风入雪侵。这群人叫做农民，是人类历史上从事人数最多的职业。农民将自己一生的辛苦，汗水和感情注入到你们的身上。如果没有遇见人类，小麦的数量恐怕连现在的百万分之一都不到。我的父亲就是一名普通的农民，他一生勤劳憨厚，最后却因为你们而死。”秦仲淼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从脸庞落下，他大声控诉着小麦。

“还有我的姐姐，姐夫以及许许多多普通的麦客，农民，他们将劳苦一生，为妻子，为孩子，而现在无数的家庭支离破碎。”

“人类培育小麦只是为了生存罢了，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在里面，你们不要自欺欺人！”小麦反驳道。

“你大可以这么说，但你的心里却是是承认这种感情的，要不然你为什么会记得我的父亲，会让穿着父亲的衣服，有父亲同样气息的我进入你最核心的生态圈？”

“胡说八道，小麦和人类没有感情，只有被压迫了一万年的仇恨和愤怒，我们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类的帮助。”人头蜂和甲虫忽然好想受到了指令，黑压压的昆虫群像一把利剑迅雷般冲向秦仲淼。时间太紧迫，他根本反应不了，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强大的冲击力将秦仲淼撞出十几米远，落到了麦田上，但奇怪的是，人头蜂和甲虫并没有再一步攻击他。

“奇怪，这是什么感觉，你们做了什么？”交流机没有摔坏，小麦的声音依然可以在旷野出现。

在几百万公里外的南非，几十吨重的人工合成生长素正通过已经被停用的营养液输送管道向小麦生态圈9号的小麦喷洒，这种人工合成生长素可以让小麦短时间内获得营养，快速生长。

方兴安教授和几个科学家站在生态圈外的营养液供给站，冷静地看着这一切。这片比其他生态圈面积都要小的生态圈里，小麦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增长着。

“教授，我们为何要在9号喷洒这么多的生长素呢？”助手小吴问方教授。

“小麦生态圈是按照人类大脑的运行方式生长的，所有的功能分片进行管理。而小麦一直在学习人类，它们也会一直朝着人类的模式进化，那么根据这个猜测，它们一定会进化出人类拥有的情感，我们只要找到管理情感的那片小麦生态圈，加入生长素，迫使这里的小麦急速增长。根据之前我们得到的结论，如果麦田的长势增加，那么它的电磁反应活性就会增加，反应活性增加就能增强小麦的这种情感。”

“这种情感是什么呢？”

“是爱！”秦仲淼拖着摔伤的身体，慢慢爬起来，“爱是人类的纽带，是编码在我们的基因中的财富，你们一直学习我们人类，学会语言，学会生活，学会社会，学会科学，总有一天也会像我们一样学会爱，这是小麦以人类为模板进化的必然。”

受伤的胳膊血流如注，但秦仲淼咬着牙坚持着。

“爱让我们懂得劳动，懂得进步，懂得合作，让人类变得亲密。一万年前，人类选择了小麦，小麦也选择了人类，共同的努力，相互帮助让人类和小麦共同进化到现在，如果说衡量进化的标志是进化和繁殖，那么人类和小麦无疑都是赢家。我们携手在地球的追逐战中胜出。在这几千年的时间里，无数的人类把爱给了你们，以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依旧如此，人类需要小麦，小麦也离不开人类，依靠人类才能让小麦种群更加繁荣。”秦仲淼站在原地，头上和胳膊的血顺着身体落下。

小麦生态圈9号的小麦苗飞速地生长着，生长面积也越来越大。方兴安计划的第二歩就是在增加小麦情感功能的同时，让秦仲淼与小麦交流，试图引导出小麦心中对人类的情感，从而使它们放弃对人类的屠杀。

最后的赌局在秦岭脚下的这片麦田中开始。沉默在四周蔓延着，秦仲淼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他小心地呼吸，大量失血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力量和意识。

狂风突然暴起，整个人头蜂群和甲虫群又一次在空中集结起来，这一次的数量更加多，仿佛布满了整个天空。秦仲淼明白，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他站直了身子，将父亲的草帽捂在自己的胸口。

黑影开始向他冲来，伴随着雷声和闪电，他仿佛看见了整个小麦的灵魂。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父亲的脸，“对不起，爹，娃让您失望了。”

泪水混着血水从眼眶滑落。

“山尖尖，羊尖尖，不及额们的麦尖尖；兰花花，白花花，不如额们的金花花；清风细雨呦，不及额的心，额的心……”秦仲淼闭上眼睛，哼唱着这首父亲最爱的民歌，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爱？这是我的感觉吗？”地球上所有的小麦在这一刻都迷茫了，“人类是我们的朋友？我们需要依靠人类吗？”几千年的记忆碎片在小麦的灵魂里晃动着，试图拼出最后的模样。

黑影向秦仲淼逼近着，就在离他还有半米时，它们忽然分散开来，仿佛他的四周有一个天然的屏障，无数的昆虫越过这个屏障。

秦仲淼紧闭双眼，听着这些虫子在耳边呼啸而过，东方的乌云已经退去，金色的阳光照耀进麦田，他伸出双手，迎接着阳光的洗礼。黑影渐渐散去，秃鹫和狼群也早已消失不见。

秦仲淼睁开眼睛，看着这片新鲜的世界。

“爱”这是小麦拥有的最后一种感觉，这种感觉隐藏在基因里，是人类亲手刻在了它们的身体里。

小麦和人类走过了几万年的历史，像一对共患难的兄弟，一对相依偎的夫妻，共同经历时光的风风雨雨。

树木凋谢，岩风风化，群山沉降，大海枯竭，星辰坠落，唯一不变的是人类和小麦之间情感的羁绊。

各地的昆虫和动物开始散去，人类渐渐从地底世界走出来，他们欢呼雀跃互相拥抱，庆祝着劫后余生。

在欢庆的人群角落，方兴安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到镜子中苍老的自己，微笑着摇了摇头。

“十年啦，我也老了”在这十年间，方兴安没有一天不思考小麦的，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他一生没有运气，却为人类赌赢了最大的一局。

人类终于在这场灾难中逃过一劫。

十二

“姐，你们真的又要走啊？”秦仲淼的伤势还未痊愈，左胳膊依旧缠着绷带，但气色却很佳，阻止小麦的屠杀也让他完成了自我的救赎。

“是啊，现在灾难刚结束，各地的人们急需食物，我们割麦人又可以好好工作了”姐姐的笑像一抹暖阳，让他感觉很温暖，很舒服。

离别之前，外甥女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秦仲淼笑得很开心。

劫后重生，人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五天前的联合国际大会上，小麦与所有参会国家的代表达成了协议：小麦将选取少量的种苗维持自己生命的运作，它们将乘坐人类提供的太空飞船，飞出地球，去往遥远的宇宙寻找新的可能。剩余的小麦将不再拥有思维的智慧，变成人类熟悉的粮食，人类又可以恢复十年之前的农业生产状态。

世界一片欢呼，他们迫不及待地想送走这个恶魔。在之后的几天里，各个国家召开了大大小小数百次会议，商议的问题基本只有一个：如何应对类似小麦屠杀的危机再次发生，毕竟人类居住的星球还有其他的物种，其他的生命，也许有更多的智慧隐藏在其中，等待某个契机被触发。

世界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城市里拥挤依旧，忙碌的人群为了生计在钢铁丛林里四处奔波；农田里的农民依然顶着烈日，忍受风雨，精心打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去的事情就像一场梦，梦醒了，生活也就平静了。

秦仲淼又一次回到了户山村。曾经的生态圈麦田已经被返还到农民手中，高大的围墙也早已被推倒。秦岭山脉脚下的麦田依旧广阔，老柏树像一位时光老者，冷静地旁观着世间的一切。秦仲淼将已经生锈的交流机放到了树荫下，这个黑色的金属盒曾经是人类与小麦之间交流的纽带，现在随着小麦的离开也已作古。

他打开了开关，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四周。

“都结束了”秦仲淼转身准备离开。

“……请…照顾好…我的…孩子们……”他没有回头，泪水却已经无法止住。

后来，秦仲淼辞掉了城市的工作，回到了老家做起了种麦子的农民。像父亲一样，他细心照料着自己的麦田，播种，浇水，施肥，再简单的动作也会让他感受到别样的乐趣。

他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不时地抬头，仿佛能看见遥远的宇宙，一艘飞船正载着一个奇妙的生命飞向未知的未来。

他的名字叫，小麦。“山尖尖，羊尖尖，不及额们的麦尖尖；兰花花，白花花，不如额们的金花花；清风细雨呦，不及额的心，额的心……”秦仲淼唱着他最爱的民歌，歌声在田原间游荡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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